night-小夜-

04.

手中的铁管插入拼凑而成的血肉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他甩开依附其上的腐肉碎沫，一脚踢开源源不断冲上前的东西，他们的外表扭曲无法分辨，像堆有着少许意识的组合肉块。

Damian早知道这裡不是什麽正经的病院，阴暗的地下水道裡会出现这些东西也就不是很意外，看看那个笑容诡异的医生，光是他的名字就足够可疑了。

Damian低咒几句，靠在泥灰涂抹的牆面剧烈喘息，阴暗潮湿的下水道弥漫恶臭，堆积的尸体更是阻碍了空气的流动，他皱着眉注视着远方阴暗潮湿彷佛地狱深渊入口般的通道。

这间疗养院的四周被荒凉的森林环绕，再远一些便是高耸陡峭的峡谷，严酷的地理环境被印上访问厅裡排版精美的宣传文书。

“自然美景环绕下治癒心灵的伤痕！”

赤红色的标语横跨版面，衬着雪白的高山岩壁和蓊鬱树林，金髮护士捧着病历穿着短裙绽开温柔的微笑。

把一个精神病院建在悬崖峭壁上，谁想出来的蠢主意？

不管那是谁的主意都给Damian造成不少麻烦，根据他们偷来背下的蓝图，病院地底下的管线系统因地形受限或其他不知名的原因建造得错综复杂，只要稍不注意随时会陷入迷宫式的迴圈，再加上一直紧追在后的警卫，还有这些鬼才知道怎麽搞出来的东西。

牆面的泥灰被潮湿水气腐蚀，轻轻一碰碎石灰屑簌簌地落下，他靠着牆边前进，碎屑蹭了一身，白色的病服被染得灰暗，踩踏溅起的污水在裤脚留下点点污渍。

只差一点。即使必须杀光整个疗养院裡的生物，他都要离开这裡。

他踩着泥泞继续前进，照明的手电筒只够点亮前方短暂的距离，难闻气息和能见度微弱的视野让时间在黑暗中扭曲。从进入下水道分支开始，原先紧追身后的实验品们就不曾再出现，细微的水流声细细回响，彷佛流动在远方又像近在咫尺，Damian的手掌在前进中持续紧贴牆面，每一根神经紧绷至极致，短暂而平静的路程令他莫名地心生警惕。

这裡没有看守人员，没有监视系统，更没有那些见鬼的实验产物。Damian撺紧手中的武器，身躯微微压低。

没有必要。他想。这裡有着远比那些更安全的保障。

水声再度流窜回响，只是这次更加响亮，彷佛紧贴着耳膜冲刷而下那般急促吵杂。Damian看着亮起的两簇微光紧绷住全身肌肉，从水面下浮出的东西身躯佈满凹凸不平的疙瘩，穿插尖齿的裂缝吹出腥气恶臭。

快离开！al Ghul，这已经超过了你的能力！

脑子裡的声音发出警告，Damian竟然从其中听出某些难以理解的急切。

「你以为我不想？」Damian压低的声调乾哑粗糙，他蹙眉举起铁管横在前方，「来不及了。」

声音还未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便被巨大的冲击力砸上石牆，大量碎石飞灰从地下水长期浸蚀的斑驳壁面哗啦啦地落下。在耳鸣和晕眩的充斥下Damian仰躺在碎石堆上艰难地咳出整口血。

左手废了，肋骨大概也断了几根，内脏或多或少多少都被震盪损伤。Damian尽量在短时间内评估自己的损害，这个东西只是一击，就足以让他的生理机能损伤大半，他把口腔裡腥涩的液体吐出去，挣扎着从石堆中踉跄起身。

Wayne在他脑子裡大吼大叫，却被耳内不间断的嗡鸣掩盖只馀零落回音。

Damian喘着气扶住前额啧了一声。真吵。

即使无法听清他也知道脑子裡的声音大概都在徒劳地喊着些什麽，不外乎换人、逃离之类的无意义对句，简直毫无建设性。

软弱，Wayne。Damian扶着无力垂落的左肩，喘息着抬头倚靠在牆面低笑。他不会换人的，现在是他的时间，即使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刻都不会改变。

al Ghul！

Damian紧盯着伴随水花以惊人速度冲击而来的黑影，死亡的气息并不陌生，他们的一生似乎总被它所围绕。庞大的阴影覆盖了Damian的绿眼，他用仅剩的右手紧握武器。不论如何，他会保证这头怪物付出应有的代价。

然而预期中的撞击和撕裂并未到来。从身后飞掠而出的人影轻鬆挡下了腥臭裂口及利齿，用一隻细瘦的、只稍微比Damian结实一些的手臂。

那东西丑陋的头颅就在他们正前方，Damian还能感受到迎面吹拂而来的腥气，牠的挣扎带动漫天水瀑四溅。

「好丑的东西。」

那背影抱怨般地说着边缓缓收紧了手掌，抓在其中怪物的头颅也随之缓慢地扭曲变形，Damian彷佛能听见满是疙瘩的厚皮下骨骼挤压碎裂的脆响。

「过了这麽长的时间，」他说，晃了晃一头微卷蓬鬆的黑髮，语气带着些气愤不满，「然后这就是我得到的？」

他将手中的怪物举起轻而易举地将它拍上牆壁，抬起左手朝着它的头颅轻轻一挥，喷洒而出的猩红液体很快地浸透了石牆，在垂死抖动间缓缓混入浑浊的污水之中。

那东西。Damian眯着绿眼死死地盯着插在怪物脑袋上的凶器。是根纤细的、该死的，疗养院制式的牙刷。

那人转过身朝他走来，熟悉的白色病服染着点点刺眼的红色血迹，他朝Damian露出微笑，复述着耳熟的词句。「嘿，我相信我们还没正式介绍过。」

「Jonathan Kent。」

「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

05.

Damian紧盯着眼前的人，空气中凝滞的紧绷气息一触即发。

噗哧。Jonathan嘴角洩漏的笑声打破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沉默，他捧着腹部笑得夸张，停都停不住，「开个玩笑而已，Damian，」他抬手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别这麽紧张。」

Damian沉默地看着这个在阴暗地下水道和怪物尸体前笑声不断的男孩。虽然先前那些短暂且充满冲突的相处时刻并不足以让他和Jonathan变得熟悉，但仍然，换成Wayne可能更能够清晰准确地表达出这份直觉———

这他妈是谁？！

Wayne气急败坏地在脑子裡咒骂。如果不是时机不对，Damian倒是挺想吹出一声充满嘲讽气息的口哨。

「你他妈是谁？」Damian对着眼前的男孩重复了脑子裡轰然作响的疑问。他的右手紧握着铁管，儘管那在这个力量大得诡异的男孩前可能毫无作用。

「我是Jonathan，」他无辜地眨眨眼，「你不是知道吗，D。」

你最好是。Wayne发出一阵冷笑。

「不准那麽叫。」Damian关注的却是其他东西，这个亲暱称呼奇异得让他噁心反胃。

站在对面的Jonathan耸耸肩，他瞧着皱眉似乎不打算继续开口的Damian，无趣地用力踩了几下污水让灰色的水花高高溅起。

「好吧，好吧，真是没什麽幽默感，」他踢了踢脚尖，「如果这会让你少些困惑，你可以叫我Samuel。」

「...Samuel？」

「他没告诉你吗？Jonathan Samuel Kent，」Samuel的笑容在Damian重复他的名字后倏地变得更加灿烂，「我的全名。」

Damian把背靠上身后的牆面，细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脑子裡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曾经他们都天真地以为Jonathan出现在这间疗养院不过是个体系导致的低级错误，毕竟以一个病患来说他实在太过正常普通。

谜底揭晓，Jonathan和正常大概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什麽时候开始？」Damian在牆根盘腿坐下，轻微地喘气。他受伤的肋骨和内脏隐隐作痛，身上每一吋肌肉都在尖叫抗议。

「医疗室？餐厅？」Samuel偏头想了想，他踩着水走到Damian身边，对他警惕的视线和抽动的右手视而不见。「你们真的把他逼得挺惨的，是不是？」

他在Damian身边坐下，拖着脸颊有趣地看着他从医疗包拉出药剂和注射针头开始对自己的伤势做紧急处理，嘴角咬着绷带用单手俐落地缠绕另一隻手臂。Samuel似乎颇为好奇，他趁着Damian不注意伸手戳了上去，没有控制任何力道的一戳几乎要让刚固定的脱臼左肩直接升级成骨折。Damian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对他怒目而视。

「抱歉。」Samuel收回手，没什麽诚意地致歉。

他的确不是Jonathan，那个男孩天真又软弱，蓝眼裡总是带着纯淨作呕的善意。即使他们用着同一张脸，在他看来，Samuel完全是另一回事。他在Jonathan的天真裡添上一股残忍的张狂，混合成彷佛孩童面对生命时的漠然和恣意。

Samuel和Jonathan一样爱笑，他笑嘻嘻地看着Damian，微微眯起的蓝眼却传递出一股从嵴椎爬升的冰冷。

「你没什麽想问我的了吗？」Samuel撑着脸颊似乎对Damian迅速接受的反应颇感无趣，他随意从地上抓起一颗又一颗的石块，让它们在他的手心粉碎，落下的粉末堆积成一小座沙石尖塔。

「我不确定该怎麽让你理解，你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麽重要。」Damian调整着手臂的错位，尖刻的语调中带着讽刺，右手不停歇地把针尖插进血管，将整管的止痛药剂推进身体裡，照他的推测，这应该足够支撑他到离开下水道。

「噢，实在太伤人了，」Samuel摀住心口故做感伤地弯了弯腰，「我敢说另一个你肯定不会这麽对我，他可温柔多了，你说是吗？」

不，我会。Wayne冷静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嫌恶。

「他会在见到你的第一刻把钢线绕上你的颈子逼迫你把Jonathan那废物给换回来，」Damian嗤笑，「而我，如果条件允许则想把这根铁管插进你的喉咙。想要哪个？」

「呜哇，我哪个都不想要，」Samuel咧嘴发出几声装模作样的抽气，「但如果真要选的话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你跟另一个比起来更有趣一些，al Ghul，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名字是Damian al Ghul，我叫的对吗？」

「闭嘴。」Damian没打算继续理会Samuel，他撑着铁管站起身，将背包甩到身后迈步朝其中一条暗道走去。

但Samuel可不好甩开，至少和Jonathan比起来难度更高，蓝眼睛的男孩在Damian看来全身都是破绽，但目睹过他对怪物轻而易举的碾压后，他毫不怀疑当威胁出现的瞬间Samuel都能用他恐怖的力量将它们全数扼杀。他不在意死亡的重量，人的生命在他眼中和一隻水沟边的爬虫差不了多少，与光看见尸体就能吐得一蹋糊塗的另一个男孩完全不同。

他们被同一种气息所围绕，从某些角度来说，他们甚至比各自的另一个自己都还要更加相似。

「你要去哪？Damian，」他悠閒地跟在身后用问题骚扰着他，「你还没说过离开这裡后要往哪裡去呢。」

Damian脚步稍顿，他回过头看着满脸笑意的男孩一眼。从Jonathan的表现看来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资讯并没有流通，但很显然地，Samuel知道的比他以为的更多。

「你才是有控制权的那个？」

「谁知道呢，我们从没交谈过，」Samuel敷衍地回答，「它们是Jonathan Samuel Kent的记忆，也就会是我的记忆。」

「另一个不知道你的存在，你们的资讯并不对等。」Damian指出。所以他们是一个能知道所有的事，一个只知道一部分？Damian想，这大概是他们内部力量差距下造成的特殊模式，不管怎麽说，比自己这裡无时无刻共通，无法任意切断的连线状态好多了。

脑子裡的声音难得地意见一致。

「Jonathan的确搞不太清楚状况，他还以为自己是惯性记忆丢失呢，可怜的傢伙，」能够拥有完整记忆的男孩毫无顾忌地大笑，「你们是怎麽样的？我还没遇过和我一样的人，虽然说我也没真正遇上过多少人，你们会和对方说话吗？」Samuel的声线充满旺盛的好奇心，Damian相信他说自己几乎没怎麽出现是真的，这个傢伙像是想把所有积攒的说话量一股脑全补回来似的，又吵又烦人。

「他现在也能听见我说话吗？」Samuel还在追问，「我能和他说话吗？你们要怎麽换人？」

走在前方的Damian毫无预警一个反手把铁管朝后挥去，加之在上的力道大得让它直接捅进石牆内，石屑扑簌簌地落下。

Samuel维持着后退一步闪躲的姿势，看着石牆上的铁管眨了眨眼。「你现在是哪一个？」他好奇地问。

「不关你的事。」Damian拔出铁管，他刚才瞄准的是Samuel的头颅，即使没有成功但仍是非常值得一试，至少让他发洩掉一部分力量压制下产生的烦躁。

「你还是al Ghul，是不是？」Samuel仔细端详了一下，「我快抓到诀窍了。」

「易怒但有趣的是你，al Ghul，温柔有点冷淡的是另一个，对吗？」他一点也不在意Damian射来的尖锐瞪视，沾沾自喜地分析。

Damian和脑子裡的声音同时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冷哼。

※

我覺得我似乎該把普通人三個字刪掉了。